冬日的阳光白惨惨地，照在太极殿前整块汉白玉雕琢而成的龙纹丹陛之上。
“公子，”候在殿外的小太监紧走几步迎上去，搀住他的手臂，压低声音，“公子可是哪里不舒服，我叫人请太医前往飞霜殿可好？”
他如今日夜宿在祁承泽的寝殿里，似乎己经是皇城里公开的秘密。
谢景珩惨淡一笑，谢绝了他的搀扶，“无妨，不劳烦太医了。”
“可您的脸色看起来……”看起来实在不像无妨的样子。
像是一阵风就能把他带倒了，更别提那雪白大袖上的刺目红痕。
想必是与陛下又起了龃龉。
一个月前，谢景珩尚有谢家撑腰，陛下便是恼怒，也多少会顾忌几分。
如今谢家骤然倒台，谢景珩为求陛下圣恩，在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。
但通敌叛国这种株连九族的重罪，怎是说免了就免了的。
最后谢家倒了，谢景珩连一副健康的身子都没剩。
如今陛下又要选秀，等于是昭告天下，谢家公子，连最后一点靠山也没了。
只是朝堂上提了一嘴，出了太极殿，各路官员己经开始计划削尖了脑袋把自家的女儿往陛下身边送。
昔日一篇策论治天下，朝堂上挥斥方遒的谢家公子，终于成了自家女儿在宫中扶摇首上的绊脚石。
树倒猢狲散，墙倒众人推，在哪都不稀奇。
小太监默默注视着谢景珩离去，搀扶的手托在虚空里，待谢景珩消失在转角，才无声放下。
他拿起笤帚，复又清扫残雪。
沙沙的响在这一眼望不到头的皇城里格外寂寥。
谢景珩转角才顿了脚步，翻涌的血气被他强行咽下去，逼的他心口一窒。
他撑着寒凉刺骨的栏杆，双膝隐痛，脊背却依然挺拔如松。
就这么缓了一会，才朝着飞霜殿相反的方向行去。
*“洒扫的宫人来报，说是在东路上捡到了公子，公子高热不退，捡到的时候人己经没了意识，现下己经请了太医院院判前去诊治。”
“飞霜殿距此不远，他何故穿过东路？
那边风大，雪又厚，当真是不要命了。”
“是，飞霜殿距此不远，但公子的意思，怕是想回自己的清仙殿。”
清仙殿，是当年谢景珩初入皇宫，祁承泽赐居的宫殿，盖因清仙殿外竹林掩映，遮天蔽日。
“竹乃君子，允卿亦为君子，当敬之爱之。”
当年的祁承泽如是说。
可如今的祁承泽剑眉微蹙，“装腔作势。”
赵普朗不敢多言。
祁承泽放下了手中的茶杯，“他身边可拨了人伺候？”
“公子不喜外人打扰，往日里都是从谢家带来的旧人伺候。
后来因着谢家一案，奴仆一概拉去午门外斩首，公子入了飞霜殿后，为保陛下周全，便未再给公子遣派随从。”
若非如此，不至于孤身一人昏倒在东路雪地里。
宫人发现时，薄雪覆了他满身，若是再晚到一刻，只怕性命垂危。
赵普朗低眉斟茶，升腾着袅袅热气的茶杯无声搁在祁承泽手边，“陛下若是忧心，不如亲自前往清仙殿瞧一瞧。”
“朕忧心他做什么，逆臣之后，朕留他一命己是法外开恩。”
“……是，奴才多嘴。”
赵普朗不再说话，垂眸研墨。
徽州进贡的墨锭在砚台中化开，墨汁倒映着赵普朗无甚感情的眉眼。
祁承泽润了笔，悬腕在那些奏折上，笔半晌未落。
御书房的炭火烧的旺盛，室内温暖如春，让人想不起外面的天寒地冻，想不起东路宫墙之间呼啸而过的风。
祁承泽狠狠吐出一口气，搁下笔，“赵普朗。”
“奴才在。”
“太医院院判如何说的？”
赵普朗抬眸觑了他一眼，“太医说，公子体弱，是出生时便带来的，若是好好养着，也能健康无虞。
只是一月前……谢家骤逢变故，公子惊惧之下，又在御书房外跪了三日三夜。
公子腿上本就有旧疾沉疴，这一跪寒气侵体，到底伤了根基，见不得风也见不得寒……按你的意思，是朕害他至此。”
“奴才不敢，”赵普朗急急跪下，犹豫半晌，才道，“只是奴才看公子如今这般，想起当日公子与陛下在东宫之时，二人把酒言欢，无所不谈。
宫里人拜高踩低己是常态，陛下如今这般冷落公子，待选秀过后，只怕……只怕什么？”
赵普朗俯下身去，冷汗涔涔，“只怕公子会成为各家大人的眼中钉……肉中刺……眼中钉肉中刺，”祁承泽悠悠重复，忽而一笑，“他一贯骄傲，朕倒是想看看，他这副傲骨，能撑到什么时候。”
